“我不同的是,有幸一辈子主要都干一件事。”
这一件事,就是城市规划和建设。1952年,作为梁思成的弟子,清华大学建筑系学生周干峙大学毕业。碰巧的是,建筑工程部(现住建部前身)也于这一年刚刚成立,一毕业,周干峙便被要到建筑工程部。
此后的60年,周干峙一直工作在城市建设与规划一线,对共和国建筑规划史上的重大事件,“不能说都经历,但经历得比较多”。从“一五”计划的“156项重点工程”到“八大城市”;从西安的总体规划、唐山、天津震后的重新规划,再到深圳的开发规划;从国内“城市化”概念的最初讨论,到中国第一部城市规划法的起草,以至改革开放后的城市规划、设计,周干峙都从未缺席。
与许多人不同的是,他虽身居中央部门行政领导的岗位,但从未离开第一线的专业技术工作;他虽戴着两院院士的头衔,但“始终没有停止动手、动笔”。如今,他虽已80多岁的高龄,但“眼前的活还特别多”,忙碌的身影还经常出现在各地的各种学会、论坛以及城市设计的项目规划会上。关注的问题也越来越多,中国特色的城市化道路、城镇化的健康发展、城市交通、建筑节能、环境保护、文化继承等等重大话题的讨论中,不时能听到他的声音。
对中国日益迅猛的城市化进程,周干峙认为,中国有宝贵的历史经验和伟大的历史成绩,同时也有许多可以总结提高的地方。在他看来,建筑与人、自然的和谐是城市建设的最高目标,能源消费也是建筑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,城市建设必须为节能环保服务;对各地鳞次栉比、互相攀比的高楼大厦,周干峙提出在建筑能耗已占我国总能耗三分之一的情况下,要避免高层建筑陷阱。面对日益突出的能源浪费,周干峙力行力倡节约文化。
更难得的是,在许多人眼里,这位规划大师敢讲真话,敢提意见,只要涉及到自己的专业,从不推诿回避。在2012年中国建筑(601668,股吧)学会年会上,周干峙勉励年轻的同行们,“作为专家我们一定要坚持真理,该说话的时候一定要说话,这是我们专业人员的历史任务”。
在周干峙看来,搞规划的人,既是幸运的,又是倒霉的。幸运的是,有机会运用所学专业为城市谋篇布局;倒霉的是,所谋与所想往往超越现实,壮志难酬。
也许是搞设计施工出身,周干峙给人感觉干练、平和。在住建部办公室等他的时候,秘书接了个电话,告诉本刊记者,周部长骑着自己的三轮车出发了,待会就到。采访中,聊得兴起,他浑然不觉时间过去多久。
西安:保护城墙非我一人之功
1930年,周干峙出生于苏州。后即迁居上海,时局动荡,少年时期的周干峙频繁换校,读过英国人办的工部局学校,也读过汪伪政府的学校、国民党政府的学校,最后考入清华大学建筑系。
1952年8月,为“一五”计划做准备,中央决定成立建筑工程部,大学刚毕业的周干峙被调遣过来,参与了156项重点工程的厂址选择和重点城市的规划设计。他跟随苏联专家四处出差,投身于当时项目最多的西安市的选厂与城市规划工作。
当时,各行各业百废待兴,专业规划人才非常稀缺,加上保密的原因,因此技术人才更加稀缺。西安懂城市规划的,只有一个做施工的老工程师,建筑出身的周干峙根据工作需要,迅速接过编制西安城市总体规划的大任。扎实的专业基础很快显露,苏联专家也称赞他的徒手画和建筑画画得不错。
对有“十三朝古都”之称的西安,古城墙的存废成为城市规划的争论焦点。一些人说,北京都要拆了,西安还保留什么?忆及这段历史,周干峙对本刊记者说:“保护西安城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,我当然主张保护,因为我是梁思成的学生,我知道他的思想。”
当时,“搞规划的都极力主张不要拆”。从历史文化保护的角度看,修于明代的西安城墙无疑值得保留,此外,修好护城河对外开放,也是很好的城市特色。当时还有同志说,抗战时期,西安城墙被挖出许多防空洞,现在还可以防原子弹的冲击波,这个理由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高层领导的决策,最后决定了不要拆,留着没什么坏处。
西安古城墙就这样保留下来,成为今天西安这座文化古都最为亮丽的风景。
“这个功劳还要归到西安市规划局的一些老同志”,周干峙告诉本刊记者,他们随后整修了护城河,补砖添瓦,将城墙一带修成风景区。在周干峙的回忆中,当时搞规划的人与西安市行政领导(包括李庭碧、何家成等人)意见一致,非常难得。
“一五”期间,中央和地方都加快了规划设计管理机构的建立工作。除西安外,当时重点规划的城市还有兰州、包头、武汉、洛阳等八个城市,正是这些城市打下了共和国最初的城市与工业基础。此后一直到改革开放前,再无如此规划有序的城市建设。
唐山、天津:从算账到规划
“工作需要什么就学什么,国家需要去哪里就到哪里去”,这几乎是那一代人的道德律令。
1976年“唐山大地震”后,周干峙又很快被派去做唐山的震后恢复建设规划工作。“我们在唐山飞机场搭了个帐篷,住在里面抓唐山的救灾规划。”唐山的重建规划基本完成后,天津的问题提出来了。
天津震后没有唐山死的人多,当时国家首先面临的是唐山的救灾。二三十万的难民没有地方住,所以震后建设部的重点任务是恢复重建唐山。搞了两年后,有领导发现天津的经济损失很大,大过唐山。尤其是天津住房地面比院落地面低、院落地面比胡同地面低、胡同地面比马路地面低的“三级跳坑”问题十分严重。领导马上指出:不光要支援唐山,还要支援天津。时任国家建委城市规划局规划组组长的周干峙,马上带人从唐山转到天津。
到了那里,周干峙才知道天津的救灾规划为什么天津市自己做不了。当时天津有规划局和计委,按照分工,震后规划盖多少房子,盖在哪里,首先由计委做计划,其次由规划局做具体规划。可搞计划的人不掌握图纸资料,不了解损失现状,坏了多少房子、多少管道,花多少钱都不知道。周干峙带领的工作组开赴天津后,首先要干的事情就是,根据规划局的资料基础,把救灾规划所需要的资金算出来。
“我跟天津市规划局的办公室主任,在一号宾馆整天画图、算账,最后算出来这笔钱总共要24.6亿元,每年要投入8.2亿元,分3年完成。”
这笔资金报送中央批下来后,紧接着来的是房子怎么盖、盖在哪、盖什么样的房子等一系列规划问题。于是,周干峙又被留下来当了天津市的规划局局长。如此又是两年——周干峙在天津呆了四年,重塑震后的天津新形象。
在不远的前方,一个更为艰巨而崭新的城市规划任务还在等待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