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以来,邓敏文所想的,莫过于让侗族大歌继续唱下去。
为实现这个目标,他已经花了10多年时间。他搜集整理侗族大歌,发表文章呼吁保护,带着侗族歌队四处演出,推动大歌进课堂,创办“侗人网”,甚至还帮助“侗族大歌”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“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”。
然而成效不大。侗族大歌还是由侗族人几乎“人人会唱”,变成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唱,而且还大都只能唱一些简单的歌。
他并不气馁,仍然在奔走呼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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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生之年,我会一直做下去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侗族大歌衰落。”邓敏文说。他是侗族人,今年69岁,头发花白,声音洪亮,底气十足。
没有特质的民族还叫民族吗?
触发邓敏文开始保护侗族大歌的事情发生在2000年。那时他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。
这一年,中央电视台录制《大歌声声》节目,其中就有侗族大歌。栏目组邀邓敏文做翻译。
节目记录了侗族歌师吴培三的故事。这名女歌师,曾与侗族的另6名女子,于1986年接受法国巴黎秋季艺术节的邀请,赴法演出过。
这场演出深受国际关注。有国外音乐家评价,侗族大歌是“清泉般闪光的音乐,掠过古梦边缘的旋律”。有媒体甚至称“精炼优雅的侗歌,可以和意大利歌剧媲美”。
但女歌师并没有受到重视。她回到侗寨后,仍然日复一日地忙于农活。又因其名声太大,年轻后生对她“望而止步”,她始终找不到对象。
节目录制完毕,邓敏文和同为侗人的妻子龙月江都陷入了沉思。在他们的观念中,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。对于一个信奉“饭养身,歌养心”的民族,侗族大歌本该是这个民族的生命。
半信半疑之中,他们专门拨通家乡亲友的电话,询问吴培三的事。当得到证实后,夫妻二人相对而坐,默默无语。
其实,侗族大歌前景不妙,夫妻俩均有体会。不过,那时他们尚未在意。
1991年春节期间,邓敏文回老家考察侗族文化。一天晚上,附近侗寨的几名姑娘到竹坪村演唱侗族大歌。根据传统,竹坪村必须有男歌队出来与姑娘们对唱。可遗憾的是,几名姑娘从晚上10点多开始唱,一直唱到凌晨一点多,竹坪村始终没有小伙子出来与她们对阵。后来姑娘们觉着没劲,只得自唱自答。
邓敏文和村里一些老人,就坐在鼓楼下听着姑娘们唱歌。“老人们一边抽烟一边叹气,直说‘丢脸’。”邓敏文回忆道。
为此,这名研究员还专门写了一篇小文章,提出要警惕侗族大歌中的“阴盛阳衰”现象。
上世纪90年代中期,龙月江帮人筹办一个侗族风味的饭店,负责招工等事务。她回到贵州老家,走了数个乡镇后,才招到8个人。她的要求很简单,会唱侗歌、中学毕业的年轻小伙和姑娘。而她招到的8人,大部分只有小学文化,有的连字都不会写。
这件事邓敏文非常清楚,还曾为此难过了一阵。
直到听说了吴培三的命运,他深受刺激,“太悲惨,任何一个侗族人看了都不会好受。”
随后的几天,邓敏文晚上都在伏案写东西。不久后,他发出《救救大歌》的呼吁信。
在信中,这名侗族人写道:“我们的侗族大歌值不值钱?值多少钱?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回答,才能争取,上帝是不会把钞票送到侗乡来的。只要努力争取,总有一天,我们的吴培三们也会……变成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的双重富翁。在此之前,我只能大声呼喊:救救大歌!”
《救救大歌》的呼吁信发出后,夫妻二人又回到侗寨进行调查。调查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。
据他们的调查,290万侗族人中,生活在大歌流行区域的不过10万人。
贵州省黎平县岩洞镇的岩洞村和竹坪村是侗族大歌的流行区域之一。在这两个地方,会唱3首侗族大歌以上的中老年人(30岁以上),只占这个年龄段总人口的50%左右;会唱3首侗歌以上的青年人(16-30岁),占这个年龄段总人口的比例更低,只有20%左右。
这些会唱侗歌的人,绝大多数,只会唱近年来极力推广的、短小的“流行大歌”。比如《蝉之歌》、《知了歌》、《大山真美》等。而这些歌只是“侗族大歌的皮毛”。
更深、更长的经典侗族大歌,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唱了。夫妻二人曾寻访各个侗寨的民间歌师,只有一些七八十岁的歌师,还能唱出诸如《白雕》、《情人》等长篇叙事歌的一些片段。而像侗戏等文艺形式,会者更是寥寥无几。
“侗族大歌是侗族的特质,没有特质的民族还叫民族吗?”邓敏文双手扶着沙发,把身体坐直,收起了他惯有的笑容。